张博雅
记忆被时间拉长,延伸出一条长长的轨道。如今我参加铁路工作已是第十个年头,是列车上的一名广播员。我常常想起第一次坐火车时遇到的那位列车员,她闪光的眼睛看向我,仿佛在督促我要善待每一名旅客。
20多年前,我还是一个6岁的小女孩。
“快快快!到点了,走啦!”妈妈的大嗓门又响起来,我背着粉嫩的小书包站在门口,看着出门前这忙乱的场景。家里好多天前就开始商定这个“大计划”了。敲定了各方时间,规划好出行路线,公交车转火车再步行去青岛栈桥看大海。说来也奇怪,喜欢赖床的我,被妈妈从被窝里捞出来,瞬间就清醒了,利索地下床、穿衣、洗漱、喝粥,然后背上早就整理好的小书包。
空气清亮亮的,缕缕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,映照在水泥地上。风吹过,叶子摇摇晃晃,长路洒满了光。“今天天气很好。”妈妈对大姨二姨说。我牵着妈妈的手上了公交车,半个多小时就到了淄博站。
在人声鼎沸的候车室里等了一会儿,火车来了。我们伴着扩音喇叭的吆喝声,随着人群上了车。我已经记不清车厢里是什么样子了,因为人太多。大姨熟练地指挥着我们,在车厢连接处打开包,拿出小马扎撑开,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坐下。
车厢里电风扇开着,吱吱嘎嘎,来回摆着头。妈妈拿报纸对折成扇子给我扇风。随着一声长笛,列车缓缓启动,只见站房和站台上的人慢慢后退,城市的高楼越来越少,绿色的田野越来越多。时间还早,田间的雾气还在,村落中的炊烟袅袅升起,与晨曦雾霭交融,一片烟火人间。
我坐在小马扎上,看列车员从过道挤过来,天蓝色的制服扎在裤子里。她看我一眼,嘱咐我妈:“人多看好孩子。”妈妈连声道谢。我抬起头,透过人与人之间的缝隙去找列车员的脸,一眼就看到了她帽子上的路徽,和她的眼睛一样都在闪闪发光。
那次在青岛玩了几天,去了哪里,住在哪里,吃了什么,我都忘了,但第一次看海的震撼还在,在栈桥上的留影还在,第一次坐火车的感受还在。
记忆被时间拉长,延伸出一条长长的轨道。如今,我参加铁路工作已是第十个年头,是列车上的一名广播员。我值乘的是青岛北至成都西的Z318/315次列车,全程2500多公里,途经20多个车站,用时30多个小时。这么多年过去了,我常常想起第一次坐火车时遇到的那位列车员,她闪光的眼睛看向我,仿佛在督促我要善待每一名旅客。
有次值乘,列车长紧急通知,车厢里有个小孩发高烧,让我广播找医生。我连续广播几次后,急切地跑去车厢了解情况。病人实在太小了,难受得在襁褓里号啕大哭。新手爸妈无助又惶恐,列车长拿着从药箱里取来的儿童退烧贴说:“别急别急,先给孩子贴上降降温。”一位听到广播的医生赶了过来,她说自己是医生,孩子发烧这么包裹是不对的,快给孩子解开散热。孩子被放到座位上,医生麻利地解开襁褓,检查一遍小孩,抬头对小夫妻说:“孩子就是单纯发烧,可能是包得太严,缺水导致的,给孩子服点药,多喝点水,很快就会降温的。”我仔细看着医生的处理流程,心想一定要记住,以备将来之需。好多旅客送来退烧药,冲剂、片剂、胶囊堆放在桌子上。我赶快去接了一杯温水,把医生指定的一款冲剂倒进去,协助他们把药给孩子喂下。列车长说:“谢谢大夫,谢谢大家,请回座位休息吧。”小夫妻哽咽着朝我们连连道谢。
我坐回广播室,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树木枝繁叶茂,盛开的云朵飞速滑过。车内的空调卖力地吹着,我闻了闻清冽的空气,似乎能感受到外面风的气息,它翻山越岭,穿过青春岁月,有潮汐拍打礁石的味道。
想起上班前我走进淄博站,印象中黄黄绿绿的墙面换成了晏子使楚、老马识途的壁画。一进门,大厅地面是铜刻的“齐”字,顶棚在播放齐国的历史文化视频,处处可见精美的浮雕和琉璃组成的图案,恢宏盛大。候车厅里,人们惬意地坐在座椅上。出站通道是烂漫的星空顶,五颜六色的星光洒满欣喜的面孔。科技和古韵融合,使得淄博站成为一道美丽的风景。
列车疾驰而过,我们的故事永不停歇。四通八达的铁道线托举起流动的时光。我拿起话筒,开始广播:“旅客朋友们,列车前方到站,淄博站!”